文/柳成蔭
老宅子東邊,是片墳地,外人稱它“柳傢墳”,那裡埋葬著柳傢的祖祖輩輩,我爺爺、奶奶、父親也埋在那裡。
爺爺輩老兄弟六個,每個人都有一段傳奇人生,大爺看風水、二爺捉魚、養豬、三爺與酒為伍、四爺吃素一輩子、五爺織過佈、六爺娶瞭三個女人。故事就從四爺說起吧。
記事以來,就記得四爺住在村子的一條小河邊,那時四爺已經五六十歲瞭。河裡養著魚,他住河邊給生產隊守魚。一間泥土房,上面蓋的草,與其叫房子,不如叫草棚。房子四周種著蔬菜,茄子、豇豆、辣椒、青菜……也算自給自足瞭。
四爺是吃素的,平日吃的最多的是自己種的蔬菜,偶爾搬塊豆腐回來用咸菜燒燒。他信佛,堅信菩薩大慈大悲,會讓他遠離災難,遠離痛苦。憑著這個信仰,他,他一生在努力做著善事。
村子裡的人稱四爺“菩薩人”……
那一年夏天,天氣異常悶熱,到瞭傍晚,電閃雷鳴,四爺默默的祈禱,但願不要有災難降臨人間。猛然,一個雷電擊中瞭他的房子,房子著火瞭,天空正下著瓢潑大雨,卻不能將火澆滅,老傢人說,這是“失天火”,天火是撲不滅的。雨止後,四爺在燒成灰燼的房子下面清理出一條燒焦的大蛇,足足有手腕粗。
老傢人認為久居在屋子裡的蛇是傢蛇,幫主人看傢護院,避邪氣,對主人很友善,護傢很盡職。更有“蛇守聚寶盆”之說,金為流動之物,沒有蛇守住,就會從地下跑走。
這就是傳說中的傢蛇?四爺尋思著。也許,傢毀瞭,蛇守傢的義務盡瞭,自然與與傢一道消失。傢的主人沒有燒死,或許是蛇舍命救瞭主,隻是前兆。
這次,四爺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將要離開人世。
從此,四爺住到瞭我傢。我傢六間五架梁,在村子裡過得也算馬馬虎虎,東頭的間屋子給四爺住。四爺不和我們一起吃飯,他吃素的,不沾葷腥,一個人燒飯一個人吃。
86年孩子結婚瞭,傢裡條件也好瞭,買瞭臺14吋的黑白電視機,是飛躍牌的,吃過晚飯就把電視機搬到外面來,讓左鄰右舍過來看電視,四爺也搬張凳子湊過來。那時放的電視劇叫《濟公》,看到濟公和尚吃狗肉時,四爺總是自言自語:和尚怎能吃肉?然後,悄悄的離開。
92年春天,四爺生病瞭,送到我老舅那去看瞭一下,老舅說他得的鼓脹黃病,也就是肝腹水,吃瞭好多中藥,卻不見好轉,人越來越瘦,臉越來越黃,肚子也越來越大,老舅說,給他準備後事吧。
轉眼到瞭夏天,四爺不行瞭,常常暈迷過去。那天,他卻異常的清醒,坐在床上,和來看望他的人嘮起瞭傢常,嘮他販大佈,嘮他守魚,嘮那被雷神菩薩打死的蛇……午飯後,他堅持要起床,在父親的攙扶下,到那燒成灰燼的老宅子上看瞭看,告訴父親,地底下埋瞭個罐子,叫父親挖回來……
老傢人說,這叫回光反照,怕活不瞭幾天瞭。
傍晚,四爺拉著父親的手,問狗肉是不是素。吃瞭一輩子素的四爺,猛然問起這個問題,父親似乎明白瞭,忙說:“素,是素……”可惜時值盛夏,狗肉館都關門瞭。父親忍痛把自傢的一條黑狗殺瞭,把肉燉得很爛,盛瞭一大碗給四爺。
他吃得很香,一輩子沒有吃過的美味,一大碗居然全部吃完,連湯也喝光瞭。似乎很滿足,一輩子從未有過的滿足……
一生積德吃素念佛,連雞蛋都沒有吃過,最終還是難逃一死,濟公和尚吃狗肉,卻成瞭活佛,四爺終於活明白瞭,到瞭人生的終點才明白。
第二天,四爺安然離去,柳傢墳院又多瞭座墳頭…
料理完四爺的後事後,趁著月光,父親帶上鐵鍬來到瞭四爺的老宅子上,開時尋找四爺埋在地下的罐子。根據四爺指的位置,挖地六尺,也沒有能找到。莫非四爺記錯瞭地方?又連續挖瞭一個星期,把整個宅基地挖瞭個底朝天,最終還是空手而歸。
晚上,父親做瞭個夢,夢中四爺說:不該是老柳傢的財啊……
或許,正如四爺所料,護院的蛇死瞭,罐子跑瞭。
轉眼間到瞭八十年代,從外地搬過來的姓陳的一個社員在挖墑時,一鍬下去,居然把那罐子挖出來瞭,他不聲不響地把衣服脫下來,連罐子包回瞭傢。至於罐子裡藏的什麼寶物,誰也沒看到。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罐子裡有條小蛇,被陳老頭拍死瞭。
紙包不住火。陳老頭把罐子抱回傢後,迫不及待地找瞭一個懂寶的人,神秘兮兮地請他上門,看看裡面的東西值不值錢。懂寶的人是我傢門房裡的一位老爹,愛好收藏古物件,也發瞭點小財,這事就這麼傳開瞭,罐子裡有金銀,也有玉石,並沒有很值錢的古董。
父親知道後,便上門討要那罐子東西。陳老頭蠻橫不肯給,甚至連“罐子上又沒有刻四老爹名字”這種賴皮混賬話都說出來瞭。以後我奶奶登門瞭,奶奶雖是封建社會過來的農村女性,一生行善積德,很受人尊重,可謂德高望重。陳老頭人緣很差,又是外地搬遷過來的,他知道,如果我奶奶再空手而歸,他就很難立足生產隊裡瞭。便拿出5枚銀元、1隻戒子,1副手鐲,總算把奶奶打發回來瞭。
罷瞭罷瞭,錢乃身外之物,上輩不傳點東西,晚輩還不過日子?
以後,這點東西傳給瞭我父親,父親又傳給瞭我……
故事到這裡還沒有結束。兩年後,陳老頭把三間七架梁磚瓦房砌好瞭,知情人說,他把那壇子寶物賣給我門房裡老爹瞭,賣瞭兩頭肥豬錢,就砌起瞭這房子。房子砌得很氣派,青磚小瓦。
村裡人又議論開瞭,說房子砌這麼好,子孫沒有一個,總不能死瞭帶到棺材裡吧。陳老頭一傢搬過來時是三口人,其父親搬來後的第二年死瞭,陳氏妻子一直沒懷上孩子,抱瞭個鄰村寡婦生的女孩,也沒養得大。
那晚,四爺又托夢給父親瞭:別計較陳老頭,天有天的數。
不幸的是,幾年後,陳氏夫妻在玉米地裡雙雙被雷電劈死,他老傢來人釘瞭兩口薄皮棺材,把他倆合葬在村子東頭的亂墳崗上。村子裡的人說,夫妻倆作瞭孽瞭。說是陳老頭兒偷瞭公傢倉庫裡的一口袋玉米,隊裡查得緊,他便把玉米倒到馬桶裡,搜查過後,又把玉米從馬桶裡倒出來沖洗幹凈,賣給瞭魚船上。真真假假,已無從考證。
陳老頭夫婦離世後,那三間瓦房一直空在那裡,村裡人都說那是兇宅。生產隊也曾經安排條件差的村民過去居住,就是不肯搬過去。風風雨雨十多年後,年久失修的當年嶄新的瓦房已成風燭殘年,最終在一場大雪後壓垮瞭房頂。後來,生產隊組織村民把房子推倒瞭,殘磚碎瓦作瞭生產隊一條水泥路的路基。
陳老頭漸漸被人遺忘,他的傳言偶爾有人談起,隻在笑談中……
不過,有種傳言還算靠譜,那就是陳老頭打死的那條守在罐子裡的小蛇,極有可能是四爺傢蛇的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