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3月,一位66歲的老人在山東省莘縣蘇村烈士墓前做《憶戰友》詩三首:
(一)
當年蘇村鏖戰急,飛機大炮加毒氣。誰澆今日百花艷,寒冬流盡戰友血。
(二)
戰友鮮血未白流,十倍殲敵已報仇。祖國山河光復就,敬請英靈眠長久。
(三)
戰友獻青春,熱血灑蘇村。今日來憑吊,志在慰英靈。
從這些詩文不難看出,作者本人就是長眠於此烈士們的生前戰友。
老人的名字叫秦光(原名秦昌銀),1917年出生於湖北省黃安縣(今紅安縣),13歲時參加紅軍,並隨部經歷瞭長征。
1941年時,24歲的秦光擔任八路軍魯西軍區特務第3營(軍區警衛營)副教導員,參加瞭慘烈的蘇村阻擊戰,是當時參戰部隊生還的8名幹部戰士之一,被稱為“活烈士”。
我軍的作戰歷程中,艱難險戰無數,戰鬥中獻身的烈士無數,而能有“活烈士”的英雄幸存,足見當時的戰鬥殘酷到何種程度。
在日寇大舉侵華的背景下,“殺光、燒光、搶光”是侵略軍壓迫我國民的慣常手段,一場殘酷的“掃蕩”下來,屍橫遍野並非空詞,而是當時華夏大地的真實寫照。
敵人殘暴而強大,在這種背景下,敢於沖鋒向前的戰士們,誰想不到可能會犧牲?大傢都明白這點,可真要怕死的話,還當什麼八路軍呢?
1941年1月8日,魯西八路軍在司令員楊勇的指揮下,以主力第7團和特務營為主於鄆城縣潘溪渡殲滅日軍第32師團一個加強中隊和偽軍一部,斃傷日軍160餘人、斃俘偽軍130餘人,繳獲1門九二式步兵炮、2挺重機槍、6挺輕機槍、長短槍190餘支。
日軍吃虧後,立即抽調兵力集日偽軍1萬餘人,並加強坦克、裝甲車、汽車共計400餘輛(其中坦克30餘輛)發動報復性大“掃蕩”,目標直指魯西黨政軍領導機關。
從日軍的兵力和汽車的數量來看,它顯然是加強瞭載具,施行快速突擊的戰術,將以徒步行軍為主的日軍,臨時強化為具備摩托化行軍能力的快速部隊。
一般而言,日軍的“掃蕩”部隊會分為若幹路,每路少則數百人,多則一兩千人;采取“分進合擊”戰術,某一路發現我軍領導機關後,附近幾路則靠攏過來,施行包圍合擊。
由於日軍汽車行軍的速度很快,且采用夜間行軍,還並不總沿道路活動,很難掌握全部敵情,所以在1月17日時,軍區、行署領導機關在馬集、蘇村地區跟日軍撞上瞭。
第7團在馬集與敵接觸後,掩護領導機關撤離,而作為軍區警衛營的特務第3營則受命於蘇村地區阻擊敵人。
具體參戰的部隊有營長鐘銘新、教導員邱良佐、副教導員秦昌銀(秦光)所率的營部及第9連、第10連,軍區直屬政治處主任邱意發(邱如發)也隨部行動。
這支擔負軍區警衛的特務營是有紅軍血脈的,老紅軍骨幹不少,不過因為當時分出去擴編新部隊的緣故,所以不全是老兵,兩個連各有新兵排。
18日上午9點,第9連哨兵於村東發現日軍,營長鐘銘新帶通信員到前沿觀察,發現日軍汽車隊在向馬集方向疾馳。
鐘銘新營長判斷,日軍肯定是得到瞭我行署在馬集的情報,所以才不斷增兵過去,因此果斷命令機槍手開槍。
在抗日戰爭中,我軍曾分得120挺蘇制轉盤機槍,並分發到瞭各部,當然具體每個單位可能就隻有幾挺。
當時魯西軍區的轉盤機槍隻有警衛部隊裝備,這個情況日軍也知道,所以蘇村方向的機槍響起,而且還是不同於捷克式、歪把子的聲音,立即引發瞭日軍尖兵的註意,使得其判斷我軍的領導機關其實是在蘇村,遂調頭轉攻這邊。
在日軍尖兵向村東接近時,我火力將其準確射殺,敵進一步判斷蘇村這裡的八路軍不一般,所以等待後繼部隊增援。
由於前述提到的日軍汽車運兵的緣故,不一會兒幾十輛汽車運載的數百名日軍就到達瞭,並在村外400米處整隊集結。隨後在機槍和擲彈筒的掩護下,發動正式攻擊。
我軍當時配備最高的部隊就是警衛單位,而且警衛部隊的彈藥也較充裕,因此日軍沖近時遭到我特務營密集火力的殺傷,被壓制在一道交通溝內,後續不得不暫停攻擊。
敵人的攻勢雖然被打退瞭,但戰鬥經驗豐富的鐘銘新營長判斷,鬼子不會善罷甘休,為減少不必要犧牲,並節省彈藥;鐘營長命令2個連的新兵排由負傷的第10連連長朱紹清率領撤出戰鬥,將武器彈藥留給老兵。
之後又令地方幹部張德將部分群眾、勤雜人員和重傷員從西北角轉移出去。
大傢應該明白,我軍的戰地指揮員在作出這樣的部署時,往往是已經認識到此戰是決死之戰,準備要拼到最後瞭。
果然,日軍也在繼續增兵和調整部署,其不僅在東北、東南方向預備攻擊,還派兵向西北、西南角迂回包圍,而且其還調來瞭坦克部隊。
大傢都知道在二戰中日軍的坦克相較於主要工業強國而言是不入流的,但在國內戰場上,由於我軍極度缺乏反坦克武器,日軍這樣的坦克也是極難對付的。
而且日軍不僅增調瞭坦克,還派來瞭6架飛機投彈、掃射,顯然是認為魯西軍區的領導機關就在蘇村。
此時的蘇村陣地上,總計隻有4個老兵排加上營部130餘人,而日軍集結的兵力已經上千,戰鬥形勢異常嚴峻。
特務營作出以下6點安排:
第一:堅決執行命令,完成阻擊牽制敵人的任務,保證首長、領導機關安全突圍,萬無一失;
第二:準備戰鬥到一人一槍也不放棄陣地,誓與蘇村共存亡;
第三:力爭不讓敵人進村,如戰鬥不利撤入村內,堅持巷戰,拖延作戰時間;
第四:節省彈藥,不放空槍;
第五:銷毀全部文件,防止泄密;
第六:妥善安置重傷員,輕傷員繼續戰鬥。
剛做好部署,敵人的進攻就開始瞭,其從南北兩翼牽制,村東展開主攻。
這次敵人已經是主力上陣,且有跟上來的重武器支援,所以戰鬥十分慘烈,9連連長黃學友負重傷後,拉響手榴彈與敵同歸於盡,因為失去指揮陣地被突破。
鐘營長命令副指導員秦昌銀(秦光)前往9連組織部隊,在村中部,秦昌銀將9連的幾十名戰士組織起來,由自己和一排長分別帶隊,反擊進村的鬼子,經白刃格鬥後又恢復瞭陣地。
此時10連的陣地也被突破,指導員嚴海元指揮部隊邊打邊撤,二排長並代理連長的高雲漢帶著一個排反沖擊,在一個街口幹掉10多名鬼子,繳獲瞭1挺機槍和1具擲彈筒,也恢復瞭陣地。
此時軍區行署機關已經轉移,並命令特務營突圍,但電話還沒打完,電話線就被炸斷,由於敵人已將蘇村團團圍住,所以突圍作戰實難進行。
日軍坦克此時已經出動,特務營的武器很難打坦克,隻能打坦克後的步兵,9連二排長劉勇身負重傷後,拉響手榴彈與敵坦克同歸於盡,擋住瞭後續坦克的通道。
營長鐘銘新在指揮反坦克時,腹部被彈片激戰,腸子也流瞭出來,忍痛燒毀隨身文件後繼續戰鬥,再次負傷後,鐘營長也拉響手榴彈與敵同歸於盡。
戰鬥到這種地步,原有的陣地已經難以堅持,9連、10連陣地被再次突破,戰鬥進入巷戰。10連指導員嚴海元提著輕機槍上房頂,掃射瞭一股約40人的鬼子,將其大半殺傷,但自己也中彈負傷從屋頂掉落,隨後嚴海元繼續端槍射擊,直至中彈犧牲。
下午1時,沿村陣地也被突破,下到特務營的軍區直屬政治處主任邱意發(邱如發)也壯烈犧牲,他被炸斷一條腿後,硬是拖著一個日本兵滾進瞭冰窟窿犧牲的;營教導員邱良佐在後繼指揮中,也中彈犧牲。
至此,特務營的主要幹部大部分犧牲,剩餘幹部戰士退入西北角房屋繼續堅守,各自為戰。
日軍眼看仗還是不好打,遂施放毒氣,剩餘的幾十名幹部戰士被俘。
投入飛機、坦克、大炮及上千兵力猛攻蘇村,日軍為的是魯西八路軍的領導機關,結果打瞭一整天村內卻隻有百十號八路軍,並未有機關所在。
惱怒的日軍遂逼問被俘戰士魯西領導機關的去向如何,楊勇在哪裡?現場殘殺一番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後,日軍便分批將被俘的幹部戰士拉走刺殺。
而副指導員秦昌銀(秦光)如何幸存的呢?
秦光後來談到瞭當時的情形:
黃昏以後,日軍將我們幾十名中毒受傷被俘人員分批押到蘇村村東殺害,我是最後一批出村,6名日軍壓著我們8人,我走在最後,心想:不能就這樣死掉,要想法爭取活下來給戰友報仇,
走到村外開闊地時,我見時機一到,便大喊一聲,同志們,快跑!同志們掙脫押解,四散跑開。
日軍見狀,亂槍向我們射擊,一槍打中我的左臂,又一槍打中我的後背,子彈穿過肺部而出,我一頭栽倒在地,血流不止。我不願趴著死,猛地翻過身來。
就在這時,一個日軍持槍向我跑來,我口噴鮮血大罵,他拿槍對準我的頭,我眼一閉,頭一歪,“砰”的一聲,子彈從左脖進去,又穿肺而出,我昏迷瞭不知道多少時間,竟然又神奇地蘇醒過來。
這時日軍正在遠處集合,準備撤走,我掙紮著爬起來,鼓起勇氣,艱難走瞭2個多小時,才走瞭2裡多路,來到安寨村。
幾個農民兄弟發現瞭我,幫我解開繩索,扶到屋裡,燒火喂水喂飯,後來又將我轉移到棗林中的一個地窖裡。
第二天,把我抬到南進支隊秘密療養,經過20多天的治療,我身上9處傷口有7處神奇地愈合瞭,我居然活瞭下來。
在此次戰鬥中,像秦光這樣從血泊中被群眾搶救回來的幹部戰士一共隻有8人,而其餘126人則壯烈犧牲。
當地百姓將烈士們遺體收攏到3處合葬,現在在當地便建有蘇村烈士陵園。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們向蘇村阻擊戰的烈士致敬,向為瞭民族解放和革命事業犧牲的千千萬萬烈士致敬。
而蘇村阻擊戰的“活烈士“秦光,在之後又繼續參加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並在1955年授銜時被授予上校軍銜。
2019年4月9日,秦光因病逝世,享年102歲。
這位當年的“活烈士”看到瞭抗日戰爭的勝利,看到瞭新中國的成立,也看到瞭祖國日後的繁榮昌盛,這不正是千萬烈士們所期盼的嗎?
今天的我們在享受著這一切,所以不忘烈士,更不能忘記歷史。